姚贝娜去世之前,病房外挤满了记者,他们在等,等她死。
记者们都在焦灼,想以最快的速度把这条消息发回报社、网站、电视台,然后把这条新闻传播到所有人面前。
甚至,我猜想,他们或许在医生宣布姚贝娜死讯之前就已经写好了稿子,只等ICU的病房门打开,他们就会按下那个让他们等了许久的回车键。然后,媒体上就会多出一条娱乐消息:今天下午,姚贝娜死了,2015年1月16日。
新闻就是这样产生的,新闻就是这样阅读的,此刻,无数冷冰冰的屏幕上,已经开始讲述一个鲜活生命的离开。
由于不热衷娱乐新闻,之前对姚贝娜的全部印象,只有13年的中国好声音和一首《随它吧》。
最后就是关于她病重身亡的消息和经纪人的不断否认,身边的人都惊奇:不会吧,活蹦乱跳的一个大姑娘,假新闻吧。
直到今天,尘埃落地。
媒体都惺惺作态地打出“天堂没有疼痛”之类字眼,高高地挂在他们的头版,招摇晃眼,唤着所有读者:“看过来,头条在这儿。”
我说,我要是姚贝娜的家人,一定狠揍这帮麻木的记者一顿。
身边同学说,我也想。
姚贝娜去世后,她生前所在医院有人在朋友圈发出了这样一条消息:
看到这段话,作为学习新闻专业的学生,瞬间对自己的专业有了一点芥蒂。新闻记者可不就是秃鹫么,一只只盯着普罗大众苦难的、欢乐的、生老病死的掠食者。在新闻成为商品的时代,素材、故事是记者的追求,一颗有关怀的心却被流放了。有哪位记者放下相机,去安慰一下痛失爱女的老人么?
我们看到的是记者写的新闻,这位医生看到的是写新闻的记者。我们习惯了接受记者笔下的世界,却从未也无法审视记者的表情。看到一个优秀的年轻的人去世,每个人都是哀伤的,这种哀伤由病房前的记者传达给我们。但是,我们有多哀伤,记者就有多成功,主编就有多高兴。这话说的可能有点市侩、不讲理、小人之心,但我固执地相信这就是事实。
熙熙攘攘地拥挤在姚贝娜病房前的记者,在等待的过程中就输了,不管他们的稿子写得多精彩,至少他们在那一瞬间是冰冷的。
记者需要新闻素材,需要稻粱谋,他们也有生存压力,但是无论如何,一想到他们面朝着病房等着一个人的死讯,厌恶感就蜂拥而来。
1994年,黑人摄影师凯文·卡特的摄影作品《饥饿的苏丹》获得当年的普利策新闻奖,巨大的荣誉和批评同时而来:“为什么不去帮帮那个小女孩?”几个月后,他自杀了,只留下一张字条:“真的,真的对不起大家,生活的痛苦远远超过了欢乐的程度。”
时至今日,那只贪婪的秃鹫还未离开,它变成了一个个记者,虎视眈眈地盯着你,我,他,所有人。有人说,世界总有人不幸,记者只是记录不幸。但是我觉得,有些时候,记者在记录不幸的同时,也在制造新的不幸。
作为一个学习新闻的人,也曾经在报纸做过见习生。当时为了找新闻线索也曾抱怨:“这里为什么不着火”“那里为什么不死人”,当时还大言不惭地对朋友说:“社会的不幸就是记者的大幸。”现在想想,当时的自己真令人不寒而栗。现在看来,抱有这种观点并付诸行动的人绝对不止一个。
曾经看到过一段深为感动的话:“真正的记者,要有俯仰天地的境界,悲天悯人的情怀,大彻大悟的智慧。”在不断成长的过程中,记者们可能有了境界,也有了智慧,但是悲天悯人的情怀,却早已被商业、利益的戾火焚烧的灰飞烟灭。
姚贝娜走了,记者还未散去,他们如同苏丹的那只秃鹫,盘旋寻找,永不落下。
虽是如此,我仍然毫不怀疑很多记者心中仍有人性的温度,他们仍能够在面对社会苦难时流下真挚的热泪。在这个功利的时代,每一个职业都在疯狂攫取利润,记者天然的道德责任和人文关怀,应该成为这个寒冬里的一支蜡烛,默默点燃,星火燎原。
耳边响起了姚贝娜的歌:“随它吧,随它吧,一转身不在牵挂。”借用一句话送给姚贝娜:“你是最短暂的花朵,也是最长久的琥珀。”